今天我也在怜爱绝美爱情(变异中)

勇闯阴湿赛道非我莫属 癫出风采癫出态度

【佑灰】珍爱(feat.打回原形)上


和梦想一同生根发芽的少年间最真挚的感情

 

现背/纪实向流水账.上

 

 

*

有道是“世间无非爱恨”,其实除了爱、恨还有无关爱恨。又除了这三样,还有一种总是游离在外,占有欲。

这四样但凡搭上一样,便注定要与那人发生点纠缠。全圆佑觉得自己倒霉透顶,在文俊辉身上,占了两样。

*

 

 

1

 

“哥,大发,今天有新人来。”

 

聊天软件叮咚响,打断抒情歌节奏,全圆佑心中有些不悦,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敲击屏幕后快速撤离:

 

“哦。”

 

呵,别说有新人来,就算有旧人走又有什么稀奇,练习生走走留留碰到的还少吗?

 

冷气简直穿透屏幕溢出来。

 

对面明显感知到,回得飞快:“听说长得巨好看。”

全圆佑非常淡定:“所以呢?”

“而且还是外国人,从中国来的!”

“你没见过外国人?”

 

哪怕公司找来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也能稳如泰山地相处,更何况还是和自己一样黄皮肤黑头发的黄种人。

 

这下对面直接被噎住,停顿十多秒,岔开话题:“反正超好看,刚才顺荣哥和我说长得就像金希澈前辈的亲戚,我今天晚到一会,哥你先看看情况然后记得告诉我啊....”

 

对方还在显示“输入信息中...”,全圆佑都没看完就直接切屏,无视“mingyu发来信息”的窗口提示,重新按下歌曲播放键。

 

最近很累,刚从Vocal转Rap,什么都要从头学起,短时间内怕很难有成效,然而月末固定考核才不会等他,得更加努力才行啊。

 

这个外国练习生...他自己都焦头烂额了,这位就自求多福吧。

 

上学、练习、回家,无限重复的三点式生活。每天放学后,心情随着学校到练习室距离的逐渐缩短而烦躁,又在到达的时候为还有机会实现梦想的庆幸而强行兴奋,情绪两相抵消,全圆佑每每走入那间绿色房间,心情总能恢复到如同冬日湖水般平静。

 

什么都不想,什么想法都没有。

 

今天练习室格外热闹,全圆佑走在走廊上就已经听见大家的说话声从门缝里竞相遛出来,好像迫不及待地邀请他加入。

 

推门,练习室静了一秒,接着又爆发新一轮讨论。

 

“圆佑哥来了!”

 

三木跑过来打招呼,全圆佑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哥先去换衣服。”

 

他路过扎堆的练习生们,一步步往内室走去。经过人群时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然而在簇拥的中心,那人的眼睛怎么就偏偏对上了自己,那瞬间双方都堂皇,地震般的瞳孔抖动中是那个人的眼底先浮现善意。

 

全圆佑赶紧移开,视线切换方向的余光似乎瞥见那人微微抬起的手腕。

 

[难道想打招呼吗?]

 

他关上内室门,“咔嗒”,弹簧锁叩开的时候这个念头也同时“啪嗒”弹出来。

 

[刚来就被无视会伤心吧?]

[等会出去再好好认识一下。]

[主动介绍不就显得我很尴尬吗?]

.....

 

念头一个个蹦出来,比刚才金珉奎的长篇信息还烦人。

 

全圆佑突然觉得胸口有点闷,要不等会穿短袖练习得了。脱下校服衬衫换上T恤,冷风灌进衣服里,这种感觉才稍微好些了。

 

他掏出手机,没看金珉奎的信息,直接拉到最底,敲了几个字:

“长得就这样。”

 

“亲加?”

“T T权顺荣又骗我。”

“哥,你能现在拍照给我看看吗?”

 

信息“登登”地跳,手机屏亮了又暗。全圆佑都没心思看,他猛地吐出一口气,蹲在了地上,拿手狠狠搓了把脸。

 

什么嘛,超帅啊....

 

2

 

全圆佑对文俊辉第一印象,漂亮外国小孩儿。

 

重点在漂亮。漂亮到什么程度呢?他来的那天全公司轰动,连公司别的部门职员都有所耳闻,偷偷让宣传姐姐传照片发群。 

 

起初几天他的名字还没有传开,大家都叫他“那个漂亮孩子”,没想到一个月过去了,嘴里的称呼变成了“啊...你说那个漂亮孩子啊。”语气可惜。

 

用漂亮孩子来指代文俊辉,忽略他的名字,着重强调漂亮,对于预备爱豆也不知能不能算一件幸事。

 

当一个人的外表足够耀眼时,他人的关注点往往在短时间内都会放在他身上,然而人的探索欲又是无止境的,他们总想通过外表过渡到发掘内在,当对内在失望的那一刻,“漂亮”就会转化为华而不实的标签粘在身上,甩不掉了。

 

文俊辉情况特殊,人们并非对他失望,而是对这个人无从下手。

———他说不来韩语,但他又拥有令人过目难忘的美貌。

 

这份美貌时常将他禁锢在练习室角落,每次他有大动作,整个室内都会行注目礼,久而久之便也渐渐地产生负担,越来越靠角落里坐,企图用这个方式来降低自己的曝光度,虽然他忘记了练习室的摄像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室内的视线减弱了,屏幕外的那些可不一定。

 

万幸宿舍没有,回到寝室的文俊辉明显比在训练时轻松一点。可能文俊辉自己未曾察觉,他每次进宿舍房间,如果当天心情不错会哼几句中文歌。

 

全圆佑知道这些并不是因为他多了解文俊辉,而是恰好和文俊辉住上下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

 

他和文俊辉各有自己的圈子。文俊辉作为外国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可能和他们韩国人打成一片。好在公司也有中国练习生,自然而然地能说到一块儿去。

 

有时候全圆佑都觉得自己和文俊辉好像两个世界的人,即使他们处在同一个练习室里。

 

语言不通、基础不同,甚至训练完喝的水也不是一个温度。

 

没什么共同点。

 

他们韩国练习生私底下聊天,说起海外练习生们,全圆佑想了半天,文俊辉来公司好几个月了,对他的记忆几乎完全缺失,唯一留在脑海深处的还是初次见面,惊鸿一瞥后那张笑着的脸。

 

实在太漂亮。因为漂亮得太过分,这段时间自己也不敢多看。

 

公司的这个Project没有淘汰性质,换言之,只要文俊辉能撑下去,很大概率自己最终会和他成为队友。尽管现在思考这些还为时过早,但在全圆佑的人际学里,这里每个人都有可能进入自己未来的生活,比起冷淡,他也更愿意对他人施以善意,就像初见文俊辉,文俊辉待他那般。

 

他只是找不到门路,如何不刻意地与这个已来数月却还没和自己说上几句话的外国练习生相熟。

 

下次团建自己或许应该坐得离他近一些,自然地进行目光相触,友好地点头示意,适当地聊起无关痛痒的话题,在假意熟络的“俊辉”和“窝努”之外拼凑点潦草的画像。

 

理论上是不会被淘汰的,练习生间的氛围和其他公司相差太多,每月月末考核结束后能有半天休息,大家倾巢出动,找便宜的饮食店一起吃顿饭再回去练习。毕竟公司可以休息,练习生可不能松懈,但那半天staff不会管,就像读书时每周五的那个下午,充实又轻松。

 

首尔那么大,能容纳少年梦想的地方却那么小,其中也包括追逐梦想而附带的”衣食住行”,到头来不过以练习室为圆心,方圆几公里而已。

 

练习生大多家境普通,吃饭没有太多选择,幸好练习室周围的商家心善,记挂着练习生,让他们不至于花费太多钱尝一口家常菜。

 

饭菜上桌,全圆佑的筷子举起又放下,海鲜饼很不巧地放在自己面前,每个菜点了两份,均匀地分布在桌面,连调换的理由都找不到。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一直去舀旁边的大酱汤就饭吃。今天的大酱汤做得有点咸,没吃几口又得去够桌角的水瓶。

 

大家为了夹菜都站着,费劲地在手臂和身体之间找空隙拿水,临碰到的时候,有人先拿了起来,他动作一滞,那水瓶就到了面前,往自己杯里倒水,接着水进了斜角的另一个杯子里。

 

全圆佑抬头,文俊辉坐他斜对面。想来之前还考虑过用座位制造亲近机会,如今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客气地笑了一下表示感谢,对方先摇头再跟着笑,全当回应。

 

他应该是注意到自己没夹过海鲜饼吃,所以试探性地问:“不喜欢...?”大概想说虾,但是不知道它的韩语,所以停顿了下,也不知道如何表达,后来索性不说了,完全寄希望于全圆佑的领悟能力。

 

全圆佑点点头,意思自己能理解。明明两个正常人,这会都像哑巴,合伙演哑剧。无意间看见文俊辉的碗,也是一块海鲜饼都没有,饭上浇了点汤汁,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样。

 

顿时眼睛都亮了,冥冥之中品出丝“惺惺相惜”的味道,两个外国人似乎因为这顿略显糟糕的饭结成了革命友谊。

 

文俊辉嫌弃地吐舌头,指着饼里的鱿鱼:“不好吃。”说的还是敬语。

 

全圆佑知道他和自己同岁,韩国人嘛,对年纪最在乎。他想告诉文俊辉,同岁在韩国算亲故,和亲故不需要说敬语,可话到嘴边就像堵住了似地怎么都说不出来。很多东西无法靠嘴解释,比如在韩国,这个“亲故”在认识初期,与其说它表明某种关系,好像作为身份分类更加贴切,只不过为了长幼尊卑服务。他和文俊辉其实并不能算亲故,在练习生里朴顺荣、李知勋才是他真正的同岁亲故,虽然他现在才察觉到,整个练习生里只有他们四个是96年生的,他从一开始就下意识地把文俊辉剔除在外。文俊辉,在他心里落单了。

 

其次,也是最现实的问题,用韩语解释敬语,能听懂吗?

 

文俊辉见他不说话,开启自我怀疑模式,但又想不明白到底哪里错了,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他。

 

全圆佑也纠结,支支吾吾地开口:“Respect,不需要。”

 

文俊辉一愣,歪头。

 

“额...你,我,”全圆佑指他再指自己,“age,age。”蹩脚的英韩双语加手势。

 

文俊辉恍然大悟,随即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句什么。

 

他说话声音太轻了,隔着桌子听不清,全圆佑半站起身凑近他:“什么?”

 

文俊辉也靠近:“我不会说。”

 

周围都是人,少年人的聚餐总归混乱且吵闹,没有人关注到他们两个。全圆佑拨开附近练习生夹菜的手,如同搜寻宝藏般费力挖出文俊辉的正脸,这张脸直视更有冲击力,尤其当他笑起来,略微放低身姿仰望你的时候。

 

全圆佑没注意,当他注意到,他已经用视线认真地将这张脸临摹过一遍了,在临摹结束的时候,他发现原来文俊辉的嘴上边有对称的两颗痣,就在他发现的瞬间,他脱口道:

 

“我教你啊。”

 

3

 

“课上得怎么样?”

 

塑料瓶冻手,紧贴脸颊引起一瞬的颤栗,文俊辉打了个寒颤,转头看了一眼:“还行吧。”

 

全圆佑在他身边坐下,吸管插好又递给他:“便利店新上的草莓牛奶,尝尝。”

 

文俊晖喝了一口,皱眉:“太甜了。”

 

全圆佑也喝,两人对视,他无奈地笑了:“我好像被甜味打了。”

 

“果然不能相信新品,还是香蕉牛奶好喝。”

“香蕉牛奶喝多了也腻。”

“说得也是,不过出了西瓜牛奶还是会买的啦。”

 

“嗯,”全圆佑应允:“下次看到再买。”

 

文俊辉要通过topik考试直考大学,没办法和他们一起上高中,平时他们去上课的时间被安排上韩语课,等大家放学回来就和他们一起训练。练习室里太挤,如果有团体舞蹈的需求,大哥们照顾弟弟,让给他们先用,自己正好有个心安理得的借口放一会风。

 

出门右拐,走廊第二个台阶,就是他和文俊辉习惯的放风地。

 

不得不赞叹饮料厂家和便利店运营出类拔萃的营销手段,竟然想得出“1+1”的优惠策略,能与口味相似的人共同品鉴感兴趣的饮料,多付一次半价的代价似乎微不足道。并不是刻意而为,楼下便利店来了个很会推销的工读生,“先生,这件商品第二瓶半价哦~”,配上那微妙的扫码停顿动作,仿佛有意暗示他多拿一件,拒绝很多次之后偶然一次鬼使神差地拿了,心想着等会上楼随机送人卖个人情也好。

 

那之前没注意过文俊辉每天什么时候出现在练习室的。文俊辉每天多晚走自己是知道的,曾经见过他半夜在空房间默写单词,但没想到他连来都可以来得这么早。

 

放学和练习时间间隔很短,但大家也不会坐以待毙,就那么丁点时间硬要规划也能做出个一二三,最重要的自然是吃饭,不要小看青春期少年对饭的执着,十分钟吃个烤肉也是可能的,吃饱饭再去训练,卡点进练习室,南韩练习生必备技能。

 

想来语言课也不会结束得很早,这人难道不吃饭就过来训练?全圆佑简直觉得匪夷所思,到时候在课上犯低血糖要被舞蹈老师训斥,公司对他们的要求苛刻,既要保持纤细身材又要维护自身健康,有一样做不好就要受罚。

 

文俊辉略显僵硬的身姿投射进镜子里,一时不知镜中和现实到底谁在操控着这幅四肢,上次老师说他力度有但动作衔接不够自然,恐怕是长期练习武术的关系,舞姿不够优美总有一种刚正不阿的正直气,这会他正在扣细节,一点点调整,全圆佑的推门而入把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角落方向躲。全圆佑也被他的反应吓一跳,两个人都尴尬得很。

 

“...要用吗?我让你....”

“我先去换衣服。”

“哦,对哦,那...那你先去吧。”

“嗯。”

 

全圆佑手提着塑料袋穿过房间,在镜子里他和文俊辉仿佛身体相贴,实际上他们却隔着半个练习室的距离。镜中全圆佑身影刚好覆盖掉文俊辉的时候,一阵“咕噜噜”的肠道蠕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文俊辉的身体更僵硬了,全圆佑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兀自往前走了几步,终究没忍住,叹了口气,又折回去,从塑料袋里掏出那罐半价的红参饮料:“给你喝。”

 

文俊辉受宠若惊:“谢谢,多少钱我给你。”

全圆佑很快抽回手,潇洒转身:“不碍事,打折买的。”

这次他没回头,等他换好衣服出来,文俊辉手捧着那罐饮料靠在墙上,还在等他。

 

见他出来,犹豫地朝他走近半步:

“还有点时间,要一起喝吗?”

 

顺荣和知勋喝不惯红参饮料,觉得有股怪味,可是文俊辉很喜欢,喝完还宝贝似地拿着空瓶子读上面的成分表,读错了几个音,全圆佑帮他纠正了。之前吃饭的时候说过要教文俊辉韩语,后来发现他学得太快了,再加上本身处于韩语环境,韩语水平突飞猛进,现在平语和敬语早分得很清楚,但毕竟不是学了很多年,读音认字都比较慢,所以全圆佑就陪着他一起看,读卡壳的地方时不时“点拨”一下。

 

[他的口味和自己很合得来。]

 

连全圆佑自己都吃惊,一次看作巧合,两次有点说不过去,还会有第三次吗?很难描述这种感觉,就像读初中时碰巧发现总在电车上遇到同一个女生,一次、两次、三次,之后每次乘车就会在意这件事了,总要在车厢里找寻她的身影,尽管自己根本不认识她,也不可能打招呼,但是就是在意,内心莫名埋下了期待的种子,要试试它能不能发芽,来证明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解释不通的“玄学”。

 

那个女孩仅仅人生过客,而文俊辉,却是有可能成为自己未来的同伴啊。如果真合得来,以后万一做室友不也很方便了?

 

好跳脱的想法。

 

然而为了验证这件事,全圆佑开始和自己较起劲,也有可能是为了践行教文俊辉韩语的承诺,总之在每周“1+1”的特价商品里挑选喜欢喝的饮料渐渐习以为常,次数多起来后,工读生也认识他了。

买单时问他:“给女朋友的吗?”

全圆佑想和他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解释他和文俊辉的关系,只好说:“我自己喝。”

“哦~我懂练习生的规定,不会说出去的,”工读生显然不相信:“顾客请您收好,找零640韩元。”

 

他不知道全圆佑说的都是实话,练习生交朋友也分种类和场合,像自己和文俊辉,能在那喝完一瓶饮料的时间内短暂地称为朋友,仿佛他们的交集,目的在于打发等待各自好友的时间,顺便练练韩语。

 

“还喝吗?”全圆佑问。

 

文俊辉喝饮料喝得很快,全圆佑刚喝两口他已经见底了,嘴上说甜但看起来挺爱喝的。文俊辉闻言点点头,略微侧头快频眨眼,他感到害羞就会如此,接过递过来的饮料,把自己的吸管拿出来插在上面,安静地捧着喝,看上去有些兴致缺缺,尽管他没有明说甚至没想表现出来,全圆佑能感觉到他不开心,一种推测,没有任何依据,只是确定。

 

他没说话,如何问起转为难题,平时和文俊辉都聊些什么呢,无外乎韩语单词、语法,明天几点抽查,处处与生活相关;又处处与生活擦肩。

 

全圆佑垂下头,手里塑料瓶没了,显得很空,没事做便玩手指,印象里从来没有和俊这么沉默过,或者换种说法,之前他们心照不宣地强行找话题,就为了不要遭受冷场的打击吧?

 

指甲抠到中指上的肉刺,生疼,全圆佑“啧”了一声,准备捏好拔掉,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他。

 

“硬拔更严重。”文俊辉说,不晓得哪里变出来创口贴,帮他把不大不小的伤口遮住:“凑合用,晚上回去剪掉吧。“

 

少年体型本就清瘦,抓住他的手,手指修长,手腕可以说瘦骨嶙峋,文俊辉比他略矮一点,大骨架,这样的体型在镜头前不讨好。

 

全圆佑反圈住那只手腕:“你又节食?”

“没有,”文俊辉扯了一下没挣开:“最近吃得少点。”

全圆佑蹙眉:“你太瘦了,这样下去训练的时候会晕倒。”

文俊辉心虚,头转去反方向,自知理亏但不愿妥协,而且恐怕也不愿意和他这个韩国人起争执。

全圆佑拿出杀手锏:“再这样我给生活老师打小报告了啊。”

文俊辉知道他不是这种人,却还是服软了:“我知道了,会多吃的。”

全圆佑说:“明天一起吃饭去。”

“明天不行,”文俊辉拒绝得很快:“他们约我了。”他们自然指和他关系好的外国练习生。

 

全圆佑一闪神,被文俊辉趁机溜走。隔壁走廊传来喧闹,马上正式的舞蹈课要开始了。他坐着,文俊辉已经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安慰道:“放心,我心里有数,会好好吃饭的。”说完转身欲走,笃定过不了几天又能坐到一块喝高糖饮料,给清苦的生活增添一些甜味。

 

没作任何停留,以为有底气。

 

就像曾经自己错将运气当底气,稍不注意就再也碰不到的那个电车女同学一样。

 

既然已经有运气,那当初的自己为什么不额外添加人为因素?

 

全圆佑伸向那个离去的身影,手腕那么细,抓紧如同锁住。

 

他抬头问:

“后天呢,你有空吗?”

 

*

文俊辉有空,赶上韩语考试,早做完早放。最后一节课,全圆佑借口肚子痛要去医务室,翻墙逃课。

 

在车上的时候,文俊辉发消息问他到哪了,全圆佑回他还有一站,让他先下楼等着。信息回完才发现音乐被切,他点开歌曲列表,从里面重新挑了首抒情歌放。

 

下车走熟悉的小巷抄近路,远远瞧见文俊辉站在路灯下等他,有几个高中女生围着他转。全圆佑走过去,揽住文俊辉的肩膀,拖出女生包围圈,游刃有余地和女生解释,临走了还看着她们把拍的照片全删了。

 

“你韩语说得好流利。”文俊辉费劲地拌开炸酱面。

“说什么呢?我韩国人啊。”全圆佑看不下去,用手帮他顶住碗。

“真羡慕,”文俊辉笑完又叹气:“我的韩语这么棒就好了。”

其实文俊辉学习很努力,他也学得很快了。但他语气里的无奈和羡慕不像假的,全圆佑学他的语气:“真羡慕~我的中文这么棒就好了~”

“我哪有这么说话?”文俊辉作势打他胸口,手抬到一半放下了:“快点吃,等会上课了。”

 

他们似乎从不叫对方名字,想想也是,特定场合下的相处只有彼此,除了他还有谁,不像在其他地方,需要确认宾语,身旁总围绕太多人,又突然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吃好饭文俊辉去买单,饭店老板娘认识他们,每次会多送一份小菜。文俊辉不会白吃他的,几次的饮料顶一顿饭,有来有回,谁都没有认真算过钱,不在乎那相差的几百韩元。

 

悠闲地沿着小路慢慢地往公司走,喜欢这种时间充裕的感觉,不用沿途疾跑,跑到公司上气不接下气地立刻开始练习简直要死。有机会背着书包,穿着校服和文俊辉一起散步,就好像他们是路边最常见的一对家住得很近,放学一起走的“친한친구”。

 

而且还有新收获,隔壁汤饭店的猫妈妈生了,奶猫一个月大,蹲下就围过来蹭人的脚,文俊辉太喜欢了,摸摸这个,碰碰那个,像混进去的一只人型大猫咪,毫无违和感。

“喵~~”他学奶猫叫,奶猫跌跌撞撞地扑倒在他小腿上,跟着奶声奶气地回应,全圆佑记着时间,玩了一会叫他:“上课了,走吧。”

 

文俊辉还没玩尽兴,闻言蹲着抬头看他,双手握成猫爪:“喵~”

“迟到了。”

“咪~”奶猫也凑热闹“咪咪”地叫。

 

一片祥和的合声中,全圆佑无声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文俊辉的背:“走了。”又去拉他握拳的手:“俊呐,听话。”

 

这句话仿佛开关一样,文俊辉立马站起来,乖乖跟他走,边走还边意犹未尽地说:“窝努呀,好可爱啊。”

 

他的长发后面翘起来了,全圆佑觉得在意,想把它压下去,一动就像用力摸文俊辉的后颈,再一松手,那呆毛又翘起来。

 

“咋了?”文俊辉回手摸了一下。

他带着文俊辉的手放到位置上:“这里翘起来了。”

文俊辉压根没当回事:“冲下水就压下去了呗。”

 

很多时候他大大咧咧的,没有那么在乎形象,这会蹦蹦跳跳地走着,呆毛随着动作一跳一跳,像留了个小尾巴。

 

全圆佑盯着看了一会,强忍着把手放进口袋里,他怕自己再过会忍不住要去摸摸文俊辉的脑袋。

 

“我们是不是应该走快点?”

“用跑的吧,还有五分钟...”

“什么,还愣着干嘛呀,你怎么都不提醒我?”

“是谁在那里撸猫撸得忘我啊。”

“哇全圆佑你这人...”

...

 

因为迟到被老师臭骂一顿,差点被赶出去的程度,下课了之后大家都没回去,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聊天。

 

文俊辉照例跟着别人混,毕竟被骂了,心情不怎么样,和别人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别人去哪儿他跟哪儿,像个沉默的影子。

 

全圆佑心思不在课上,动作教了几个没印象,平时稍微迟到一小会老师骂几句就过去了,今天不知怎么了,骂得特别狠,被骂的时候全圆佑站在文俊辉斜前面,吸引了大部分火力,心里想着还好老师骂得像唱rap,文俊辉应该听不太懂。

 

可老师的语气愤怒且严厉,傻子都听得出来轻重,全圆佑频频看镜子里的文俊辉,怕他伤心;看他低垂着头,担心得不得了,怕他掉眼泪。

 

因为太担心,自己都没发现一直绕着文俊辉转,即使玩游戏被围在正中心,以他为圆心行动的轨迹,起点和终点始终是文俊辉。

 

心跳加快,跳动声甚至逐渐盖过周遭的吵闹,万籁无声中唯有如鼓震动引起心悸的错觉,好似催促着他到时间了,得用行动来证明什么。全圆佑局促地走向文俊辉,在路过时忽然转身,直视文俊辉消瘦的脊背。瞬间心脏揪紧将血液直送上头顶,冲动之下到底还是自己先跨出去那一步,一手抚上文俊辉的肩膀,在他迟来的躯体僵直之前不给任何反应机会,半强迫式地揽着他走近每个摄像头打招呼。

 

最后一个结束后侧身小声地致歉,不知是为刚才的不守时还是这会的冲动。说完小心翼翼地准备回归社交距离时感知到微不足道的阻力,一下子便不敢动了。

 

全圆佑知道是什么,文俊辉发白的指节死抓住自己的衣袖,由于过分用力揉出一圈圈褶皱花,如同碎石入水,掉入水底沉睡,全然不顾湖水死活。

 

它会记得曾经因为碎石泛起的涟漪。

 

那一刻他和文俊辉好像终于产生了某种可靠联系,超脱于运气和玄学,无视逼侧的半间练习室距离,就像山顶洞人进化成人类;地球板块分裂为五大洲四大洋,符合自然规律物理法则,不以人类的意志而转移;不会为任何外力而改变,从此开始他们两个的命运才正式开启嵌套解题,伴随时间流逝慢慢书写解题步骤。

 

*

 

无论练习得多顺利,回到宿舍永远凌晨。全圆佑累瘫了,倒在宿舍的沙发上好像下一秒就能睡过去。好想快点洗漱完躺进温暖的被窝,弟弟们拿着换洗衣服看眼色,他强撑着拍拍他们让他们先去。

 

轮到自己洗完丁点力气都没了,强撑着回房间,脚踩在地板上都像软的,头重脚轻,恨不得头沾枕头立刻昏迷,不可以进行太深入的思考,去思考未来、出道之类的,那便会着了“侥幸”的道,陷入自怨自艾的陷阱。

 

房间的灯早关了,空气中传来众人熟睡的呼噜声,他不好意思开灯,准备摸黑上床。黑暗里视力变得很敏感,下层被窝里溜出一道蓝色光线。

 

全圆佑顿住,只见那被子突然打开,屏幕光射自己一脸,闭眼回避中有个人拉着自己的手出了房间。

 

“我担心你的手。”

 

房门虚掩,都急着回去睡。文俊辉献宝似地从睡衣口袋理掏出指甲剪:“就等着你洗完澡回来。”全圆佑刚洗完澡,创口贴进了水,皱巴地贴着手指,撕开来那个有肉刺的地方都被泡烂了,伤口周围泛着白。

 

文俊辉啧了一声,语气有些责怪但不多,借着隔壁洗手间暖黄的灯光,他的表情反而挺柔和,夹杂着些许小得意,一副“果然你忘了只有我还记得,你看吧”的样子。

 

“自己剪。”他说,把指甲剪给全圆佑。

 

等剪好,又拿出张新的创口贴,不知捂了多久,贴上还能感觉到汗湿的潮气,潮气碰到伤口,轻微刺痛,心脏跟着一抽。

 

光照很暗,文俊辉低头凑得很近才能看清楚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帮他贴好受伤的手指,呼吸很慢很轻柔,好像害怕吵醒沉睡过去的痛觉,最后轻轻吹了两下,彻底令痛苦安眠。

 

“不管多小的伤都要认真对待。”他说,打了个哈欠,回身进门:“睡了睡了。”一气呵成没再管全圆佑,似乎深夜对室友的关心是天底下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全圆佑站着没动,他听见文俊辉拉开被子,困倦地发出叹息,随后房间重新归于平静。

 

文俊辉也睡了。

 

这下好了,再也无人注意他的心跳,全圆佑感到他的心脏久违地,一下又一下,跳动得愈来愈快,直至剧烈到全身血液撞击耳膜,震动声再次将自己吞没。

 

4

 

自那天以后,似乎与文俊辉的关系更加亲近了些。组队的时候如果人数不少基本上都会带上他,平日里的韩语小课堂也从下午延伸到夜晚。早说过文俊辉是个聪明的好学生,他学得很快,看着他在自己的教导下说得越来越流利,全圆佑凭空生出一种“文俊辉是我的人”的感觉。

 

很难形容,已经脱离了单纯朋友的范畴,和文俊辉的相处很有成就感,比方说文俊辉韩语的进步除开自身的努力,还有他全圆佑一份功劳。声乐课上被老师表扬发音地道,文俊辉高兴,他比文俊辉还要高兴。

 

[看到没?他的韩语,我教的。]

 

[和文俊辉关系最好的韩国人,恐怕就是我了吧.......]

 

起初只是个小小念头,慢慢地,像中了毒般生根于心,有什么东西正长势喜人,霸道地想要破土而出,仿佛自己怎么都不肯让一口的那个三角饭团。

 

全圆佑觉得放任下去,俊辉迟早会变成那个“三角饭团”。

 

这么说不太礼貌吧?毕竟三角饭团是食物,文俊辉是人;他可以去帮净汉哥拿另外一个三角饭团,但是世界上再找不到第二个文俊辉。

 

文俊辉的韩语只能自己教就好了,这样功劳就不会被人抢走;熟悉的韩国人只剩自己就好了,相对吃着猪肉汤饭,互相传递辣椒粉时还能顺势约饭下次。

 

文俊辉整个人,谁都依靠不了,第一且唯一的选项只有自己就好了,那自己便能顺水推舟地把他纳入保护圈,连同他那些不自知的呆萌瞬间、习惯成自然的口癖、千奇百怪、天马行空的想法....

 

全部照单全收,偷偷挡在身后,不让外人看见。

 

*

 

随着俊辉韩语技能的日渐精进,与之叠加的是陡然增加的练习强度。他们公司练习出了名的严格,如今严上加严,意味着更加折磨的心理压力和身体痛苦,也意味着文俊辉的睡眠时间所剩无几。

 

文俊辉的韩语水平已经可以参加最高级的topik考试,他知道,全圆佑也知道,他没问题,但所有期待和跃跃欲试都终止于数次毫无征兆的昏倒。

 

如同寒窗苦读十余载的秀才,满腹经纶正欲大展宏图之际,油尽灯枯,那只来得及道出半句的惊艳终究先被唏嘘掩埋。

 

医生说他贫血,缺觉,身体撑不住了。

 

这仅是第一步,语言关后还要准备申请入学,睡眠都不配拥有的人,谈何容易为人生添上双重保险?作为练习生已度过两年有余,播放界面的那个不起眼的左下角,常有发问何时出道,大家心里都没底,出道日程一拖再拖,除了咬牙坚持别无他法。

 

在另一条成功几率颇高的康庄大道与这条走到黑又无反悔机会的窄巷间,仗着灯黑心有光,义无反顾地选择继续走下去。

 

如果他们未卜先知,他们会知道,十多年后将以怎样轻松的神情来诉说这些事,但此时所有人都不知不觉靠自我安慰筑起半墙,然后再次被现实的沉重挤压变形。

 

因为天天和顺荣、知勋、胜澈哥打架,所以在十年后的酒局提起,轻飘飘一句“早忘了原因”;然而因为从不与俊辉打架,只打了这么一回,便能记得一辈子。

 

彼此是打开旧事盒子的唯二两把钥匙,真正的双重保险竟然在这里。

 

为了冰箱里最后一瓶牛奶狠狠打了一架,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口,文俊辉气得连国粹都骂了,也是全圆佑学到的第一句中文。

 

文俊辉的力气比他大,但太虚弱,战斗力削减,你来我往,算得上势均力敌。连这种时候都具备爱豆职业前瞻性,只揍身体不打脸,怕第二天真鼻青脸肿去上课,什么都别说,先被扯着领子赶出公司。

 

打完各据客厅一角,瞪着对方喘气,等恢复些许力气,文俊辉站起身出门,根本不想看到他;全圆佑还在气头上,完全不想搭理他。

 

他想不通为什么要和文俊辉吵这个架,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这么生气,如若找借口,压力太大太敏感,那么对同伴发泄的行径着实愚蠢。

 

渐渐地,他开始气自己。

 

气到嘴里泛苦,心脏略微酸涩;气到秋后雨滴敲窗,酸涩转为心软,想都没想,拿了伞跑出去。

 

———刚才那个笨蛋穿着单衣没带伞。

 

他能大概猜到文俊辉会去哪里,宿舍楼下200米,街角便利店。

 

秋日下雨,转眼就下很大。雨水冲刷着店铺透明玻璃,衬得文俊辉的身形更加细长,形单影只地撑着下巴望天,像只贪玩找不到归路的猫,静待有缘人捡回家。

 

那人撑着伞姗姗来迟,指节轻叩,隔着玻璃与他相望,双方的笑容被水流扭曲,显得非常滑稽,可嘴巴在笑,眼睛却仿佛盈满了泪水,顺着倾泻而下的水流,试图掩盖痕迹。

 

全圆佑笑文俊辉,赌气出走也不知换个地方,这么轻易就被他找到;文俊辉笑全圆佑,明明急得衣服都淋湿半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和他打招呼。

 

他笑着笑着,撇过头,默默掉眼泪。

 

就是这种不甘心混合着无可奈何,是他们先于同龄人体会到的成长的酸涩。

 

一起练习的中国练习生要回国了,再怎么样,总有人苦苦支撑,也总有人撑不下去,挽留怎么都说不出口,对方已然竭尽全力,缄默着帮他把行李箱拖到宿舍楼下,这次真的到了分别的时候。

 

这声再见或许代表永远的离别。今天之后,Pledis中国练习生只剩下文俊辉;而文俊辉又恰巧在今天放弃考大学,将人生全权托付给公司。

 

全圆佑买的牛奶放在桌上,贴心地热好,是比公司买的更好的牌子,拿着捂手刚好。窗外冷雨,有路人淋雨匆匆而过;他坐在温暖的室内,喝着热牛奶,一切似乎没有想得那么糟糕。

 

身旁那人出门急,口袋里还装着那瓶冰牛奶,他打开准备喝,文俊辉知道他胃不好,制止了他,问店员要了两个一次性杯子。

 

用两杯热度正好的温牛奶换来对方腼腆一笑,试探着拿下右边耳机塞进自己耳朵里。

 

果然刻在骨子里的韩国人,下雨天要听《下雨的日子》。

 

“如果雨停了你也会离开的

但总会慢慢的一点点的停吧”

 

应景但不应心境。文俊辉不敢说永远,暂时不会离开全圆佑,比起这雨慢慢停,更希望雨能快点停,等下得赶去练习室训练。

 

心情还未恢复好,听着苦情歌,倒不觉得过分悲伤。现在不过分伤心也不过分欢快,如同他与全圆佑的相处,没吵过大架,也没值得庆祝的大事,回想起来,总围绕着“衣食住行”。

 

无非天凉出门前提醒一句;起夜时帮他把垂下来的手臂塞回被子里;路过市场记着买1000元两个的鲫鱼饼....

 

———好平凡、好普通、好质朴啊....

 

不应该出现在未来爱豆身上的词语,形容他与全圆佑生活最真实的状态,每天平平淡淡地过,脚下踩过笑与泪,转眼日子就混着汗水流走。

 

都不用费心想全圆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这个人不见得多了解他,至少这点了解有的。异国练习生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被同岁韩国练习生,拉去圣水洞买护膝。当时他指着自己满是淤青的膝盖:“这已经不算小伤了吧?”

自己马上多拿了一副,回敬道:“你不也差不多嘛。”

 

文俊辉不傻,全圆佑对他好,他都知道。只是好得强硬又温柔,仿佛铁血手腕的政客罕见地实行怀柔政策。

 

知勋身边欠欠讨打的全圆佑;和胜澈哥开玩笑开到真生气的全圆佑;看着珉奎被吉他揍笑得幸灾乐祸的全圆佑...

 

好像都不是他的那个全圆佑。

 

他的全圆佑,给予起善意不容拒绝,可伸出的手总隐约感觉畏手畏脚,于是总被他满含关切的眼神折服,又为他下意识的犹豫心酸。

 

正如全圆佑有些了解他,文俊辉也同样有些了解全圆佑。这个人比起说话,更喜欢付诸行动,他的行动往往说明很多东西,所以自己也想用行动来告诉他,自己也不服气,单方面的付出缺少持续性发展,双方的共同付出才能成为维系长久的友情的根本。

 

彼时文俊辉,如此天真,只看到伸手的犹豫,却看不到犹豫背后的忍耐;每当他清澈的眼神望向全圆佑,只看得到满眼关切,总看不透眼底深如潭水的漆黑,当他眼神的光落在上面,堪堪地反射出同等亮度的精光,伪装得一样单纯。

 

怎么办呀,俊尼。

 

全圆佑想,心里的窃喜都快溢出来了,要不是有“心跳120面不改色”的看家本领,都怕放肆笑出声在文俊辉眼里ooc。

 

他望着文俊辉,隐晦地将满腔欢喜抒发在又一次文俊辉五官临摹上,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夜半时分伴着下铺舒缓的呼吸声调取出来,回味那人的甜笑,赶走所有黑暗物质,安然入眠。

 

全圆佑指指嘴角,示意文俊辉牛奶粘上了,然后在他困惑的目光下,顿了顿,伸手把他嘴边的奶渍刮掉了。

 

手指轻碰即离,不想吓跑小憩的猫咪,安抚性地,抚过脸颊。

 

所以说,人的探索欲是无止境的,贪欲更是如此。做不了第一个认识文俊辉的人,那就做第一个了解文俊辉的人,然后第一个被文俊辉记在心里的人,第一个被文俊辉依赖的人,做第一个完全走进文俊辉心里的人...从顺序到深度、广度,文俊辉人生脉络上的每个维度,哪个节点,他都要竞争,并且乐此不疲。

 

5

 

竞争。

 

练习生间最常见的东西,就像这间练习室里遍地的练习生,少了谁马上就能补上。

 

徐明浩的加入让文俊辉情绪由阴转晴,虽然天天吵架,但早起吃饭是他;一起上课是他;吵完架搭电车还是他。舞技唱功上的差距尚且勤能补拙,血脉之间天生的联系要如何赢过?全圆佑再一次感觉到了无能为力。

 

Beast歌词一语成谶,俊辉的心放晴后,他的心骤然多雨。

 

多年后一次聚会,明浩说练习生的时候,圆佑哥看我的表情恨不得吃了我,说完身旁李硕珉海豹鼓掌,了然地和他碰杯表示赞同;尹净汉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灵活的眼珠在他和俊辉之间转来转去。

 

珉奎又喝大了,更是重量级,把着他的肩膀逼他承认:“你那会就看上咱们俊哥了吧?”

 

全圆佑不承认也不否认,半个身体坐文俊辉前面,笑得像只餍足的猫,标准V字笑。

 

“啊啊,这人又在俊尼面前耍帅,真没劲。”

“窝努呀,这么久还在演戏吗?”

“你从来都不在文俊辉跟前打嗝放屁的是吧!”

 

文俊辉在队友的调侃声中瞪大眼睛,第一反应不是维护自己的男朋友,而是一整个缩到他身后,胳膊虚搂着他的腰,细若蚊蚋地争辩:“阿尼...阿尼。”

 

如今无伤大雅的黑历史不被全圆佑独占,文俊辉要与他共同继承;故事里的每处情节绝非圆佑一人独角,剧情走向两位男主都有责任。

 

全圆佑眉眼毫不掩饰的得意,挑衅道:“是啊,怎样?”

 

“呕。”众人拿烧啤漱口,徐明浩一推碗:“饱了。”

 

“受不了你....”

 

文俊辉也笑,脸贴着他的背低低地笑,他的脸一定红透了,热气轻而易举透过单薄的短袖攀上全圆佑脊背,犹如河流汇入大海,力量轻微,贵在源源不断,融进同样滚烫的心脏,给下次跳动提供燃料。

 

没有温差,所以全圆佑并未被灼伤。

 

他握紧文俊辉的手臂,细不可闻地吸了口气。

 

怎么可能呢?

 

什么样的他文俊辉没见过,除了最常见的喜怒哀乐,温柔的、隐忍的、偏执的、逐渐失控的...

 

*

 

“还不走吗?”

 

房间灯亮着,全圆佑写完新的歌词敲门赶人。大舞蹈室内,文俊辉整个后背被汗浸湿,布料紧贴肌肤,勾勒薄肌的形状,裤子与上衣交界突起的上方,浅浅的两个凹陷,像两个浅浅的酒窝盛满了酒。

 

全圆佑咳了声:“明浩呢?”

 

“他先回去休息了。”文俊辉撩起上衣拧汗,也准备回去了,笑着说:“你房间灯亮着,我多练会陪你。”

拍拍全圆佑的肩膀,混合着汗水与洗衣液的味道,施施然从他身边走过:“等我换身衣服,我们就走吧。”

 

全圆佑浑身一僵。被文俊辉碰到的地方就这样安静地燃烧起来,引发一连串烫伤疼痛,那感觉起先只有麻木,而后忽然来势汹汹,令他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地上文俊辉的汗滴星星点点,一路通向内室门口,泛出暧昧的水光,像某种指引又像不自知的引诱。

 

教唆他,想象是自由的,此刻任何臆想都能被接受,另一个自己漂浮于半空,露出讥讽的笑容,高高在上地嘲笑呆若木鸡的自己,一步步向那扇门走去。

 

打开它吧,他说,只要你不对他做实质性的行为,又有谁知道呢?你的那些想法,没有人可以站在道德高台指责你。

 

全圆佑觉得自己疯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地看着。

 

门开了。

 

“愣着干嘛?”文俊辉穿了外套,边走边拉拉链,“回家啊。”

 

“嗯。”全圆佑低下头,好似无事发生,可方才那些柔情似水的暗示竟极速冰冻,终于找到破绽,顶穿了巨轮坚固的钢板,开始渗水。

 

他甚至没勇气去看一眼洞口显露的冰山一角,底下的实体到底有多大;他害怕了,害怕不在于这块冰如何形成,而在于这艘轮船上站着他和文俊辉,还有其他兄弟,更上面还有公司和各自家庭。

 

全圆佑赶紧把洞堵上了。

 

“你的手臂好冰.....”文俊辉挽着他的胳膊,“身体还好吗?”

 

全圆佑的身体向来不好,遇上换季的时候还会过敏,抵抗力再度下降,更容易生病。

 

四个季节,每次变换时都生病,就好像一整年都在疾病中度过,长得比自己高,却比自己还瘦,每每看到他瘦得和筷子似的腿,“别再生病了”,语言的力量似乎显得杯水车薪,倒不如多带几个冰贴、暖宝宝、感冒药、止痛片来得实在。

 

“你又发烧了?”文俊辉习惯性地拿手贴全圆佑的额头,没想到对方避开了:“没事。”

 

“怎么了?”他问,有些担心了:“真的不舒服?”前几天和全圆佑有点头痛,吃了药暂时没有发作出来,微凉的天,两个人适当地穿了外套。

 

“没事,”全圆佑重复一遍,拨开他的手:“回了。” 好像不敢看他,低着头跑了。

 

“又怎么啦?”留下文俊辉一人,眨了眨眼睛:“下次等你的时候和你提前说一声行吧?真的不是故意熬夜的!”

 

“生气了吗?喂,圆佑等等我!”

 

 

回家路上感觉不对劲,从来只有两个人的影子,这会总觉得又多了几人。最近练习室周围不太平,有学生深夜晚归被勒索,staff和生活老师提醒过让早点回去,辖区内的派出所贴了公告承诺加强夜间巡逻。

 

文俊辉又去挽全圆佑的胳膊,这次对方没有拒绝,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

 

练习室门口的那条路,很长却不宽,两侧灰色的墙壁隔绝城市其他不相关的喧闹,当你疲惫时,戴副有线耳机,便是最好的散步地点,而面临危险时,这幽长的通道摇身一变,仿佛食人花找准机会,抓住落单的昆虫,阻断逃跑路线。

 

实际上从对面再走来几个混混打扮的人的时候,全圆佑已经自发地把文俊辉护在身后。这种时候不能冲动的,对面和自己人数悬殊,他们应该配合对面力求自保,等危险过去,报警也好,和公司反映也好,都不迟。

 

反正这种小混混,打劫就为了钱罢了。当下最重要的是保证自身安全。

 

手机、钱包,口袋里仅剩的零钱,交到最后,MP3还是犹豫了下,不图钱,图里面下载的几百首歌,图同文俊辉一起在下雨天听歌的那些回忆。混混们只把这个小东西当作金钱的交换物,他们怎么会想到,有些东西至始至终就不具备交换的属性。

 

被拿走的时候,对方使了点力气。

 

“舍不得呢?”语调阴阳怪气,手里的机器用力拍上自己的脸:“看你们还得识相点....”

 

全圆佑的手瞬间拽紧,指甲深陷进肉里,纯粹靠疼痛来压制愤怒。身侧,文俊辉不知何时脱离他背后那半片安全屋,伸出手臂隔断混混的触摸,像保护又像控制冲动前的最后一根黄色警戒线,纤细却坚韧。

 

他冷得像块坚冰,默不作声地与他们对峙,手臂肌肉紧绷,长期练武的功底已经悄然调动力道,随时准备好给这群人脸上啪啪重击。

 

“切。”为首的那个混混明显忌惮他的气势,退开去让了条路,啐了口:“这次放过你们。”

 

全圆佑让文俊辉先走,自己殿后。还是不放心,双方呈剑拔弩张之势,他总没由来地感到一股潜在的危险,不怀好意地、居心叵测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繁殖,快要孕育而生。

 

令人作呕。

 

“别碰我!”

 

他猛地抬头,文俊辉的外套被其中一个混混扯开,里面穿了一件无袖,惨淡的灯光下,一片陶瓷般的白。

 

这片脆弱的白同质化了他的面容,将掩盖不掉的羞辱与窘迫,刀刀刻上,即使内心燃起千百度高温都无法消磨,反而使它们更加深刻。

 

背后传来恶意的笑声,那群人调笑着:“听说中国来的,长得和娘们似的……”

 

文俊辉拉衣服的动作一顿,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仿佛电影中的慢放镜头,红色一帧帧,缓慢地染上眼框,如同瓷碎前的绝唱,微乎其微的破裂声压断了全圆佑仅存的理智。

 

“你们他妈的再说一遍!”

 

[你们这么肮脏,却还要羞辱他!]

[凭什么用你的脏手碰他?]

[胆敢用这么恶心的视线看他.....]

 

人在盛怒之下很难感到疼痛,可是打在肉体上的拳头倒像打在心脏上,次次诛心般的痛,不过几下,心便空了,拳风呼啸而过,又感到冰冻般的冷。

 

令人作呕的,原来是视线啊……

 

到底应该如何向自己承认,在文俊辉开门之前,那些臆想的目光早就无视心理负担,穿透门板,把文俊辉赤裸的身体包裹,现在混混的行为只多证明了一件事,实物比想象来得还要惊人。

 

[臆想的目光难道不算目光吗?]

[自己和这些混混又有什么区别?]

[不怀好意,居心叵测吗?]

 

全圆佑愣神,也许是比这些还要可怕,难以说出口的东西.....

 

他想着,在思考中被无情地击倒,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护住文俊辉忍受拳打脚踢。这么一张漂亮的脸,日后理应在舞台上享受万千赞誉,可不能被几个混混毁掉了....后来文俊辉的嗓子都喊哑了,再之后喊叫逐渐被怒斥声和脚步声取代。

 

被救护医生抬到担架上,平躺着望天,头阵阵眩晕,手无意识地抓取平衡物,先触到一块凸出的骨头,顺势圈住,像顺道落了锁。

 

眼睛都被血糊住了,但全圆佑很清楚身边有谁。那人没说话,微凉的液体滴落脸上,和血混在一块,产生神奇反应,化为生命药水,身上一点都不疼了。就像最近玩的上单奥拉夫,哪怕红条清空还拥有被动技能,在最后五秒内为保护队友变身成为真男人!

 

全圆佑怀疑是不是被打傻了,还有空想这些。

 

头好痛...好开心...

 

[文俊辉竟然为我哭了。]

 

全圆佑明白,文俊辉不常哭,为数不多的几次,为学业、为出道、为离别,自己从来不是他哭泣的理由,可是这次,他有幸成为了理由之一,和前途、梦想、青春略微挂钩,这是否意味着他终于能在文俊辉心里有点份量了?

 

头痛欲裂,可是真的好开心。

 

[无论如何,俊呐,又罩了你一次。]

 

他放心地昏死过去。

 

[至于我正在遭受的这份疼痛,就当作为我借保护之名,包庇龌蹉想法而道歉,所付出的代价吧.......]

 

6

 

“青春期同性恋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同性恋,准确地说,它应该被称为青春期同性依恋。而同性依恋只是青春期少男少女的一种情感联结方式,同性依恋的男孩女孩当中,真正是同性恋的极少。其实男孩女孩们出现的这些现象,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性恋,而只是情感上的相互依赖。刚才主持人你提到的问题,我们也称为性萌动,也是青少年在成长过程中非常正常的现象.....”

 

“看什么呢...”

 

全圆佑躺在床上,全身软组织挫伤外加脑震荡,一整天好像坐在船上,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一吃就晕得想吐。

 

“学校性教育课,2个学分。”夫胜宽“咔嚓咔嚓”啃苹果,是刚才文俊辉削的,全圆佑没法吃:“这苹果不错,哪里买的?”

 

文俊辉倒水回来:“楼底下水果店,你要吃我这里还有几个你都带走,等会我再去一趟。”

 

苹果也没有那么便宜,夫胜宽不好意思拿,赶紧说:“我吃一个够了。”他站起来给文俊辉让位子:“俊哥你坐吧,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练习?”

 

那天半夜公司炸开了锅,和练习生同睡的staff接到个电话匆匆出门,惊动了睡同屋的李灿,茫然的国中生没时间犹豫,抱着枕头敲大哥房间的门。

 

众人清点了两次,惊恐地发现全圆佑和文俊辉还没有回家。尹净汉抖着手拨打文俊辉号码,机械女声说出“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那刻踉跄了一下,被崔胜澈扶住。

 

“净汉哥吓哭了,”胜宽说:“我头一次看到他哭,你们知道他的吧?平时...就是有些,对什么都不太在乎的样子。”

 

文俊辉低下头:“让哥担心了。”他活动手臂和手指关节,动得很慢很慢,像身价百万的钢琴师日常宝贝自己的手指,如果能够忽略掉那上面令人胆战心惊的淤血的话。这些青紫色血块为关节打上了生锈的螺丝钉,每动一下都让人牙酸,好像幻听到从骨缝里发出的酸痛悲鸣。仔细看去,手臂上淤血形状隐约似半个鞋印。

 

“现在就算去练习室,也练习不了,”他苦笑道:“这个样子反而影响大家。”

 

那天谩骂如漫天大雨,全圆佑扑到他身上,在狠毒的脚踢间隙中挣扎着捂住他的双耳,那些扭曲的面孔和疯狂开合的嘴顷刻间全变成了笑话。

 

文俊辉亲眼看见,倾盆之下全圆佑用血肉之躯铸成的伞勉强盖住自己,犹如吵架那天赶回去练习,始终倾斜的那一把。他想都没想,反手抱住,执拗地想让全圆佑的胸口保持干燥,是知道圆佑的心长得偏,不能被水沁透增加负担,只要和自己相贴便会轻巧地靠过来,靠着靠着,这把伞就有可能挤得下他们两个人了。他多希望有一天这把伞能变得很大,不再以一人的牺牲为前提,到时候不管是他撑伞还是全圆佑撑伞,都可靠又踏实地罩着他们。

 

“我陪圆佑,”文俊辉说,手握住全圆佑露在被子外面的那只:“等我们好了,一起回去。”

 

 

“我要很久才能好,别耽误自己。”全圆佑说。

 

胜宽去练习,宿舍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文俊辉自己也受伤了,却总不听劝要帮忙照顾自己。

 

文俊辉问:“很久是多久?半年,一年?”他说:“别诓人,医生和我说,你最多一个半月能好。”

 

说起来也丢人,哭着和全圆佑一起上的救护车,由于太紧张都没法松开抓着圆佑的手,急救医生安慰他:“伤情还可以,你慢慢冷静下来,学生。”

 

自己根本无法思考,说话颠三倒四地,就记着反复问医生圆佑会不会破相,伤口看起来很严重。不愧是合格的现役练习生,职业道德深入骨髓,小小年纪便懂得爱豆脸蛋是第一生产力。

 

万一破相了怎么办?全圆佑可是他爸爸心里的颜值第一名啊。虽然前几天的外貌排序,圆佑把他选成倒数,但是他不记仇的,他也觉得全圆佑很帅。练习排队形习惯站在他身后,每次回头的时候都像开盲盒,开每个角度下不同的全圆佑。很偶尔的瞬间,捕捉到他咧嘴笑的样子,见证从严冬转为初夏的过程。圆佑身上似乎只存在两个季节,冬季与夏季,照应着这个人,外冷内热的本性。

 

医生见他不说话,再看他们的发型,可能估摸出他们都是练习生,说:“伤口不深,清创后看看情况,不用担心的,现在缝合技术很好的,恢复后一点都看不出来。”

 

文俊辉点点头,但心里不愿意,看不出来又怎么样呢?当然最好连针都不要缝,最好脸打也没挨过,最好这张脸上的细胞重生都只为添彩而非修复。

 

最好什么都没发生过。

 

此时坐在全圆佑旁边,看他脸色惨白地睡在担架上,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呈绝堤之势,文俊辉不知道他的眼泪竟然有那么多。

 

“别哭了,你朋友还需要你呢。”医生说:“等家长过来的时间你得帮忙看着点,他应该会很晕的。”

 

为了医生的这句话,十几岁的少年寸步不离跟在同伴身边。好几次护士都和他说可以先去坐一会,眼前这个长发少年状态也很不好,虚弱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去,每次他都只安静地摇摇头,固执地站在病床不远处,神情淡然,但始终环绕胸前的双臂出卖了他。

 

看他没怎么受伤,床上这位是保护他才受伤的吗?她终究觉得不是滋味,在治疗得空时给少年接了杯温水。

 

那少年哑着嗓子道谢,应该哭过了,他和床上的少年不是亲兄弟,她知道,但是不知为何,总能在这个少年身上体会到一种巨大的悲伤,这种悲伤并不能单纯靠感情血缘来解释了,仿佛他连同床上少年的性命一起将自己锁在这冰冷的急诊室角落,床上那位不好过,他就也必须不好过,指尖的血迹混入水里都没有察觉,哽咽着喝了一口突然开始安静掉眼泪。

 

角落墙头灯交叠出两个影子,如同翅膀被他背负,也像枷锁将他禁锢,他就呆在那里,这么一个角落,谁都无法靠近。这个只属于他的角落,靠近一点点,感同身受的心碎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硬生生止住脚步。

 

她也不禁祈祷,希望床上的少年能够早点醒来,不仅救他自己,看样子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他需要拯救,即使他才是躺在床上昏睡的那个人。

 

全圆佑第二天醒了。经纪人、练习生、朋友轮流来看他,对于病患来说也是一种负担。顺荣和知勋过来,真心没力气再维持非必要的礼貌。

 

“感觉怎么样?”

 

“脑震荡、软组织挫伤,死不了。”全圆佑懒洋洋地报病名,这句话最起码说了五六遍。

 

李知勋说:“好好休息。”帮他把床架抬高,又退到旁边帮盯着吊瓶,几度欲言又止,最终没忍住:“呀,全圆佑,平时你和我在练习室打架还不够消耗精力吗?要去和街头混混打架!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权顺荣被吓了一跳,劝架道:“圆佑也是为了保护俊辉,要不然那孩子伤得更重....”他突然住嘴。

 

但是全圆佑已经听到了。

 

“俊辉怎么了?”他问。

 

权顺荣支支吾吾不肯说,李知勋瞪了他一眼。

 

“文俊辉到底怎么了!”全圆佑厉声道,头顶吊瓶乱晃,发出心烦的撞击声。

 

李知勋回嘴:“养好你的病,死不了!”

 

全圆佑直接翻身下床,被权顺荣一边摁护士铃一边拉回去。

 

来来往往几轮的人,所有人都宽慰他文俊辉一点事没有,只是太累回去休息了。所有人联合起来骗他,甚至包括文俊辉本人。

 

这人早上走之前还托护士带话,说自己回家补觉换衣服了,让他不要担心。

 

.....都是骗人的吗?

 

全圆佑一阵眩晕,身体的热度不受控地从心脏的缺口泄露出去,就像他被打破头孤立无援地躺在地上,失血过多前的征兆。

 

他体会到摧败的滋味。

 

原来自己不过普通人一个,有些事,就算竭尽所能也无法善终;有些人,就算拼尽全力也保护不了。

 

人被劝着,护士来了。

 

“别乱动,针头都动掉了。”她抬头调整滴速,对李知勋和权顺荣再三叮嘱:“不要说刺激他的话了,本来伤在头部,患者就很不舒服的,情绪波动太大,不利于他的恢复。”

 

李知勋和权顺荣只能乖乖道歉。等她走了,李知勋说:“非要再挨一针才舒服。”

 

全圆佑看都不看他。

 

“你这臭脾气.....我们还没说完呢,”权顺荣叹气道:“俊辉确实受伤了,”他顿了顿:“真的不严重,大部分都伤在手臂那里。”

 

“圆佑,如果不是你护着他,后果不堪设想。”李知勋说:“但是呢,我俩就是希望,下次你把自己置身于危险的时候,能想想兄弟们,我们真的很担心你。”

 

他拍了拍全圆佑的肩膀:“不想着我们,也想想爸妈,你弟。”

 

全圆佑没说话,被子底下床单拽得死紧。

 

李知勋:“我和顺荣先回去了……哎好好休息吧。”

 

门轻轻合上,像全世界都无法理解他,默默地,又带着善意,让他满腔委屈无处可说,但仍然不可避免地站到他的对立面,将他一个人关在幽闭的空房间里。

 

全圆佑睁眼望天花板。

 

他不求别人理解他,他自己都没法理解自己。

 

因为他自己突然察觉到某些事情在悄无声息间骤然发生异变。

 

——不知何时起,俊辉似乎也变成他很重要的一个人了。

 

*

 

可能知勋和顺荣回去告诉俊辉了,那天的收尾,是明浩陪着俊辉又来看他,全圆佑知道,见完这两个,病患商店总算收拾收拾可以关门了。

 

无非还是那些话,全圆佑听得很认真,他想见文俊辉,他想看看文俊辉的伤;文俊辉穿了长袖,他盯得入神,勉强从袖口露出的那一小节白色绷带发现端倪。

 

走的时候正赶上换吊瓶,护士推门进来,明浩和俊辉开门出去,也就是在那个微妙的时间,护士拿着吊瓶出去,尚且开着的门外,全圆佑隐约听到文俊辉的哭声,受伤之后他就对文俊辉的哭分外敏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文俊辉哭泣的声音总能让他重新躺回冰冷的地板,落在脸上的液体同样冰冷。

 

全圆佑想了想,小心地起来,他也害怕文俊辉他们看见,一只手拿着吊瓶,另外一只放在门把手上,偷偷往外看。

 

离病房不远处的走廊,文俊辉背对全圆佑,徐明浩正无措地抱着文俊辉拍背安慰,他哭得很激烈,大概害怕声音太响吵着别人,后面就没再发出声音。

 

俊辉他不知道一件事吧,他从未在自己面前哭过,每次伴随他的哭泣,留在记忆深处的比起想象中的悲伤面孔,反而是那双瘦削的肩膀,颤抖得如同风雨中的蝴蝶,全圆佑想要保护它就得做它背后那片张开的树叶,替他遮风挡雨,敬候它下一次振翅高飞。

 

全圆佑默默把门合上。

 

当晚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拼命追逐着文俊辉的身影,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他跑得再快那个人的背影只会离自己越来越远,肩膀抖得厉害,仿佛想要挣脱他的翅膀...

 

他惊醒了,想着今天下午哭泣的文俊辉和安慰他的徐明浩。

 

其实听不懂到底在说什么,但是文俊辉情绪崩溃到极点,混合着中文和韩语说了一句:“明浩,如果他因为我被打死了怎么办......

 

如果全圆佑死了文俊辉该怎么办....?

 

全圆佑想着这句话,眼眶突然就红了。

 

文俊,其实他不是什么坏心眼的人啊.....只是出于不自知的某种情愫想要保护想要照顾,真的没有任何伤害的想法。

 

文俊辉这种不爱哭的人,那么短的时间内因为他哭了好几次,又怎么不算一种无可奈何的伤害呢?

 

他的泪水里包含着太多东西,在最后那句话吐出时才堪堪裸露全貌,有难过,有关心,有感动....

 

但泪水冲刷之后,暴露出的底色,是赤裸裸的愧疚。俊辉是来去自由的风,如果真心待他,就要做那棵深根于地底的树;要学会以守护之心替代等待苦涩;眼看他欢笑而过,只为那片刻拂面、风吹树叶的短暂停留。

 

这样的一个人,他怎么可以用愧疚将他囚禁?


他怎么敢?


.....他怎么舍得?

 

向来行事果决的庆尚道少年,碰上关于文俊辉的事便一直退缩。

 

那座灯塔,是他遥不可及的希望,也是他不计后果摧毁一切之前最终一道防线。

 

知道海啸吗?征兆大多为海水异常的暴退。凭一己之力妄图抵抗汹涌的情感岂能那么容易如愿,当他尝试后退,汹涌的情感吞没他,将他同化,在未来某天以不可抵抗的力量撞向海岸,粉碎一切,连同自己都一起粉碎。最后粉身碎骨的白色泡沫,每颗都写着文俊辉的名字。

 

没救了。

 

占有也好,爱也好,恨也罢,他,全圆佑,铁了心这辈子要和文俊辉发生点什么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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